六月
1.
来到小镇的那一天，正好是六月的倒数第四日。
晌午的太阳俨然一副敷衍的样子。伴随着令人不安的温度，灰蒙蒙的日光与这破乱不堪的小镇竟颇为相配。
鸣着喇叭的大车不时地从身边呼啸而过，嚣张的样子让我感到异常烦躁。
放眼望去，街道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，马路两旁的歌厅和饭店一个个都大门紧闭，像极了电影里上世纪经济大萧条时期的美国小镇。若是再来点爵士乐，那就更完美了。
不知为何，突然想起了一首很久之前听过的歌
……
『从这一直一直往前走
越过一片荒原
再趟过一条大河
你就会看见一座小镇
但你却永远无法到那儿
因为在路上你会被狐狸拐跑
又或者会被狼叼走
当然如果你到了那儿
也就再也回不来
姑娘会把你的心偷走
喇嘛会把你的魂拿走』
……
但任凭怎样就是记不起歌名，只有这一段旋律在脑子里不停地响不停地响
我越想弄清楚就越感到焦躁，搞得脑子都快要炸了。
罢了。
反正人都是健忘的，没有什么事情是时间不能抹去的。
这样想着，似乎脚步变得轻盈了一些。
镇子的南边有一座桥。与平日里常见的桥不同的是，从它底下穿流而过的并非是什么清澈干净的小溪，而是泛着白沫的浑浊液体。这让我想起化学实验室里那令人作呕的酸味。桥的尽头是一个水产品交易市场，穿着雨靴的店主在满是腥臭味的水池前不紧不慢地宰杀、收钱，宰杀、收钱，有条不紊，充满得意。
岔路口就在水产品市场的前边。或左或右，没有人在路口前犹豫不决，只有我呆呆地站在岔路前不知何去何从。向左或向右，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，或许是一个冥冥之中的指示，或许是一次头脑发热的冲动。一瞬间，忐忑与不安再次袭上胸口让我感到窒息。
兴许是昨晚睡得太少的缘故罢。
或许应该喝点什么。
我拍了拍晕乎乎的脑门，这样想着。
红酒加雪碧是个不错的选择。苦涩之中却又带着一丝清甜，倒是很符合此刻的心境。
可这苦涩究竟从何而来，清甜又是指代什么东西呢？
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答案来。
这让我有些不寒而栗，或许我们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阴谋，都是隐喻。所有的不幸和悲剧都是必然的，算计好的。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任其摆布罢了。
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沮丧。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已经呆站在这里多久了。
反正也不知要去哪里，不如这就去买酒。
来的路上似乎就有家商店。
2.
这世界果然是个阴谋。
愈是想要接近的东西愈是离得十万八千里。那些古老的星座传说，或许就是最好的印证。
悲剧性，一切都来源于悲剧性。
悲剧之美正是世界的阴谋。
3.
没有雪碧，只有红酒。
真是苦涩的一天。
走出商店，柏油马路上波动的热浪让我感到一阵眩晕。真是个该死的地方。
没有雪碧，没有目的。
离开那座城市已经很久了。
是时候回去了。
4.
始发站的车总是要等人多了才会发。
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，顺手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日记本。
封皮是梵高的名画“星空”。
这日记本随我已经有三年了，一直断断续续地记着，企图能留下些什么美妙的东西。
但无奈，失望总是大于希望，低沉总是多过轻快。
等待的时间里，我百无聊赖地翻阅着。
这样的天气真让人昏昏欲睡，只有车里的小孩子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猴子捞月的故事，丝毫看不出疲倦的样子。
这人可真是个奇怪的物种。
明明知道有些东西是难以得到的，却还是一厢情愿地跟在屁股后面追求，这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嘛。
就像这猴子捞月。
一次、两次，最多三次，就算这猴子再笨不知道这只是倒影。但经过这么长时间，总该明白这月亮就算是真的也是不能得到的吧。
真是笨的无可救药。
瞌睡的时候被小孩子们吵醒让我烦躁极了。
还没来的及思考是否合适，便充满恶意地将刚才的所思所想转换成恶狠狠的语言丢了过去。
果然，这番话换来了暂时的安静。
车上的老兄们纷纷望向我，似乎是在为我给他们带来的午休时间而表示感谢。
这让我感到洋洋得意。
……
“可是，如果不是猴子一次次的尝试，恐怕连接触月亮的机会都没有吧”
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出现在座位前方。
我抬起头，寻找着声音的来源。
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个身着浅色衣服的女孩，干净的短发下有着一副精致的脸庞，与这公车的破旧不堪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“可是，即便接触到了，也只是倒影而已啊”
本不愿与陌生人搭话，但这女孩着实令人喜欢。
“可就算只是倒影，也总比永远都不去尝试最后留下遗憾好吧”
……
5.
似乎是准备发车了。
我继续低着头翻阅过去在纸上留下的一笔一划。
我是个念旧的人。
过去的物件总是不舍得丢弃。
说来也巧，同样是三年前，曾喜欢过一个女孩，偷偷地画了许多她的画像。
只是这本日记还在，那些画像却早已不知何方。
我也曾找过很多次，但始终没有找到，最后不得不告诉自己，这些画像就像时间一样滑过指尖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6.
在漫长的等待之后，车终于缓缓启动。
我突然记起了那首想不起来的歌。
“尼勒克小镇”
也许有一天我会去尼勒克，看看那里是否会有姑娘把我的心偷走。
但现在是时候回去了。
也许再找一找，那些画像在哪个角落里躺着也说不定呢。
7.
车驶过镇子南边的桥，在岔路口左转。
不知何时，忐忑与不安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。
走吧，这个只有红酒的小镇。
终究还是没能搞明白这苦涩与清甜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隐喻。
“但至少雪碧啊，已经尝到了吧”
我这样想着。
